行岁未晚

第五章

那是他还没学会化形的时候，身为树妖本身寿命就要长于一般生物，修炼起来时间更是远远长于其他修炼者。他也不记得的自生出意识到化形，到底经历了多久，反正很长很长，也许比一个镇子所有的人的寿命加起来都还要长。

树妖在还不会化形的时候，是没办法移动根的，而能够毫无危险的长到化形，这都要得益于他所处的位置偏僻，一般没什么人，也没什么山精野怪。年复一年的过着这样的日子，每日看着日升日落，便再没了别的事可做。不知道哪一天，他就学会了吸收灵气，然后他便喜欢上了这样的感觉，因为那时候的时间过得特别的快。虽然时间的长短对于他而言，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。只是一睁眼忽然就发现一些微小不同，却也是足够他开心很久的事了。

就这么一天天的修炼着，他领悟的东西也越来越多了，然后某一天突然脑子里就出现了人的影子，即使那之前他根本就没见过人这种生物。冥冥之中就明白自己是要化形了，心里那道模糊的人影就是天道的暗示了。然后他就更努力的修炼了，因为学会化形之后，他就可以去其他的地方了。对他来说除了这里任何一个地方都是新鲜的，他想走遍每一个自己没去过的地方，然后把这些都记下来，这样再回来的时候就不会无聊了。如果想出去了，记可以翻翻记忆里的东西。

抱着这样的想法，他修炼得更努力了，然后不知多久再醒来的时候，身边就多了一个人，比起心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清晰多了。他被吓了一跳，还以为自己化形失败，身体和灵魂分离了。后来才知道原来，那就是人。

那一天那个人对他说了很多话，但是他听不懂，那是他第一次听见风雨虫鸟之外的声音。那个人的声音很好听，虽然他听不懂，但是也很享受的听着。最后那个人离开的时候，他没忍住将树枝垂下轻触了下她的肩膀，动作飞快唰的一下就收了回来，以至于那个人根本就没感觉到。

但是他却很高兴，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人，第一次听人说话，第一次触碰到人。他兴奋了很久，一直从日落到日升，然后出乎意料的竟然又看到了那个人。那个人就坐在自己旁边，身子靠了在了自己身上。他有些不知所措，这个是人啊，是他化形之后的人，现在她靠在了自己身上，自己应该怎么做？

他努力的想着，可惜却完全没有然后可参考的经验，只听见她依旧在说着他听不懂的话，说了很久很久。他想了想，晃动着枝条，树叶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，他想跟告诉她他看过的所有景象，不知道她会不会为此高兴。

树下喃喃自语的女孩不知道，有棵树，沉默着，说了对她好多好多话。

他为她的交流感到高兴，虽然他还不知道互相听不懂的自说自话，并不能叫做交流。渐渐的，时间久了，他也能听到她说的一些词语了。他也知道原来人是要放那男女的，而那个人是女孩。他总是和女孩沉默的说着好多好多话，虽然女孩一次也没听懂过，不过没关系现在他能听懂一些她的话了，所以应该可以算是交流了吧。

时间在这场单方面的交流中过的很快，甚至比修炼的时候更快，有一天晚上他突然就冒出了这样的想。日子真的过得很快，他因为要化形了，所以本体不再生长了，于是女孩的长高就比较明显了。现在的他对于修炼有些散漫了，不再像以前那样，因为每次修炼时间都过得特别快，他怕一不小心就错过了女孩。

时间一天天的过，他学会的东西越来越多了，然后在某一天，女孩再没来过。他有些难过，他怕自己是因为修炼错过了，于是就不再修炼了，只安静的等着女孩。然而过了好久好久，她还是没有再来。他想她可能不会再来了，他伤心的抖动着枝叶，叶子发出沙沙的声音，沉默的说着自己有多难过。

他又开始认真的修炼了，然后很顺利的他就化形了，再然后别扭的学走路，坎坷不已的到了最近的一个镇子。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，第一次以平视的角度去看人。他感觉很新奇，对于任何没见过的事物都惊叹不已，而他没见过的——非常多！

他无疑是被当做土包子了，但好在这么多年的交流里，他总还知道了“钱”的概念。知道要什么东西就要用钱来交换，可是他听她说过钱，却没见过。于是他在路过卖糖画的地方时，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咽口水，虽然他只是一棵树，对糖这种东西并不那么需要。但那完全不妨碍他被那漂亮的造型，以及孩子脸上的渴望和满足深深的吸引着。他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，毕竟他是树妖嘛，眼中的渴望与期待完全要溢出来了。突然就有一只兔子晃到了眼前，金色透明的糖勾勒得惟妙惟肖，比他在山里看见还真还好看。

“给你，接着啊。”

“谢、谢谢……”

他完全没想到那是送给自己的，他正忙着解释没有钱，却茫然的听见女孩说不要钱，送给他。他觉得女孩一定是认出了自己，虽然很久没见，可是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陪自己说了很多话的女孩。他看着手里的小兔子，想起以前女孩提过的“礼物”是不要钱的。

他想这个大概是就是女孩说的礼物吧，他接过兔子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，甜甜的味道溢满口腔，他感觉心脏那里有些发热，吓得他差点以为要变回原形了。可是等了很久也没动静，身体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的，他也心大的不管了，愉快的吃起了糖画，享受甜丝丝的感觉。

他记得女孩说过要礼尚往来的，所以那天晚上，他偷偷在郊外变回原形，将自己的一段根弄了下来，准备作为送给女孩的礼物。但是才学会化形的他，却忘了根基受损之后他根本就不能化形。他只能安静的在土里等着，等到终于恢复过来的时候，就跑去把自己的根送给了那个女孩。

青年说着顿了顿，脸上浮现出怀恋的笑容，手轻抚着她满是皱纹的侧脸。眼中满是温柔缱绻。

再然后他就没回过那个自己生长的地方了，他留在了那个镇子和女孩一起，再之后他们结婚了，生了个很可爱的孩子。那时候，生活幸福的像是小孩子睡前的童谣。只是现实总有那么多意外，突然爆发的传染性疾病，很多人都被卷入了死亡的阴影中。他想要做些什么，可是却什么也做不到，他只是一只能化形的树妖，改变不了已定的命数。最终他只能看着她离开，看着这个镇子慢慢变得衰败，最后曾经宁静而悠闲的小镇成了一座空城，只剩他一个人。

一切似乎又和最初一样了，他一个人看日升日落，年复一年，没有尽头。

他不想要这样，所以他编织了一个梦，一个所有人都好好的梦，在这个梦里，大家都安稳的生活着，都有着自己的生命轨迹。熟悉的人在梦境中熟悉的镇子里，慢慢的成长老去，而那些他们的子孙去到了更广阔的外面，去为新的人生而奋斗。

只是要说有什么遗憾，大概就是他没办法把自己投影在这个梦境中吧，他只能看着像是最无奈的旁观者。

不能参与其中，他觉得死亡应该也是这样的感受吧，明明想要参与这个世界，可是却被完全的隔离在外。所以沈图的姥爷去世了，可他还是不甘心，于是留了那些魁道的书下来，刷着微弱的存在感。他看着女孩渐渐变成老婆婆，心里的刺怎么也拔不出，他不想要她一个人，可是他却无法出现在梦中。可是如果醒来，那么自己连看见她的机会都没有了，他自欺欺人的本事完全没学到家。

神荼和张起灵沉默的听着，期间一言不发，最终等到青年说完了，才终于开口。

“你现在想做什么？”

“可以请你们送我去轮回吗，我想找她。”

神荼心里一惊，好不容易化形，说明修道一事已经步上正轨。现在却要去轮回，前功尽弃不说，孟婆汤下去根本就什么都记不得，又谈何找人。还不如就这么去找，修炼这么久，找人总归是要容易许多的。

“入了轮回，你连她都不记得了，怎么找？你现在去找她的转世可能性还大些。”

“我想作为一个普通人陪着她。”

青年的眼神温柔而坚定，嘴角的笑容温和如三月的风。那么柔和的一个人，却没想到竟会有这么深的执念。最终神荼和张起灵还是全了他的心愿，说到底他们也没资格替他做什么决定，他们只不过是一个听故事的人。

神荼和张起灵做完了这些，就这么紧紧的站着，等着那一刻的来临。神荼有些恍惚，心中剧烈的情绪几乎要卷席整个心脏，胃开始一阵阵的抽搐。满是冷汗的手掌突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，不算用力却格外的坚定，让人不由的就安心下来。神荼转头看着眼含鼓励的张起灵，回了个笑容。

是的，这是他曾许下的承诺，也是他早就做下的决定，如今也是兑现的时候了，没什么可怕的。张起灵看着那自阴影处生出的身影，手中的力度稍加。其实紧张害怕的又何止是神荼呢，好不容易就要摆脱的命运，如今却又自投罗网般的纠缠进那样的命运。

只是到底还是不同于曾经的吧，总归不是一个人在黑暗里孤独前行，总还有人风雨兼程相伴左右。

“恭喜啊，测试通过，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有劳二位了。”

黑暗中的身影未现身，只是语带嘲讽的说完这句话，便消失在了原地。神荼低头看着交握着的双手，拇指摩擦着光滑的肌肤，一抹笑爬上了脸。沈图的姥爷一心如轮回去找那个女孩，而他却是为了兑现他的诺言，倒了孟婆汤，逃了轮回井。此生此世不如轮回也定要兑现此诺，抱着这样的执念，神荼和阎王做了一个交易，以几乎苛刻的代价换来这个不如轮回。而张起灵能够出现在这里，代价只怕也不低吧。

只是哪怕代价沉重，觉得值，不就够了吗。

神荼和张起灵肩并着肩，一起看着晴朗的夜空中，明亮的月光。

此世彼世，万水千山，总归是找到了你，而后凄风苦雨都被挡在身后，只剩岁月静好。

完结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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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篇本来都准备坑 ，没想到最后竟然是真的写完了（好吧如果真按预期，其实只是第一部分完，但再怎么说也算是有个正式的结局了吧。反正故事总是不断发展的，所谓结局也不过是停在一个相对合理的地方。）给自己的毅力点个赞，当然也要谢谢那些还看着人们了，如果不是知道还有人看，我想我会毫无愧疚感的坑了的orz

嘛，最后煽情了一下下，姥爷的故事有点啰嗦啊，但是写起来实在太顺手啦，所以就原谅我的任性吧o(>﹏<)o