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岁未晚

第四章

夜幕降临，两条影子迅速的翻过墙，而后在街上好似无意识的游荡着。这两道影子不用说，自然是神荼和张起灵了。

神荼和张起灵分开搜寻着，如昨夜一般的境况，不过这一翻查探之后，神荼和张起灵也确认了一些事，只有那些有人的屋子里才会有死气，有些废弃的没人住的则是完全没任何的不正常的迹象。两人一合计，既然现在找不到施术者也没办法确定边界，那么就先在探探这些地方吧。

因为白日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神荼家，也是从神荼家出来的，两人自然是从其他的地方开始探查。两人的动作干脆利落，只是爬墙翻人院子这种事似乎也不能说是帅气呢。两人猫着腰看着屋里昏黄灯影下的人影，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女人在纳着鞋底，很有年代感，估计这个年代的人见过的都少。

“这么晚了还不休息，又不差这几个钱。”

“哪是钱的事啊，自家纳的总归是要舒坦些。”

女人认真的纳着鞋，突然就有人进屋，半是心疼半是责备的说着。女人笑笑，温和的回答着，眉眼间俱是情意。

神荼和张起灵毫无所动似的，只认真的观察着两人，想要看出是否有什么不妥，只是几番观察却是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。两人也没什么失望的情绪，毕竟一开始就猜到施术者的水平必然很高，也没想能够一下就破解幻境。无论是神荼还是张起灵耐心都不错，虽没有收获也是一家一家的查了下去。

寂静的街道上，昏暗的月光下，连脚步声都刻意的压制着，神荼恍然像是回到了记忆里深不见底的黑夜中。说不清是不安，还是期待，转头看见落后自己半步的张起灵，情绪才平静下来。

神荼沉默的走着，几乎是幼稚的将脚步调到和张起灵同样的频率，感受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。长长的街道像是看不见尽头似的，如果一直这么走下去，似乎也不错。无需去考虑那些不寻常的事，无需去理会自己肩上的负担，就这么走着，走向熟悉而安稳的黑暗里。

“你怎么了？”

突然听见张起灵的声音，神荼楞了一下，反应过来张起灵的问题，神荼也忍不住皱眉。自己的情绪有些不对，而自己却还没感觉到，还是张起灵提醒才发现，这样的处境可不妙。难道说，这个幻境除了制造幻觉之外，还会影响人的心境吗。

神荼将自己的想法和张起灵一说，只是到底线索不够充分，没办法确定，两人也只能当做有提防着。不过这对于两人到也不算是什么难事，毕竟两人本就不是心志容易动摇的人，这样的事也只需稍微注意一下就好了。

天光渐白，两人一夜无获，也只能暂时作罢，白日里多加留心，等晚上再去仔细探查。接下来的几日里，两人探查完了整个镇子，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发现。好在两人都还算耐心，即使连日没有突破也没有焦急，当然这个幻境不具备攻击性也是淡定的原因之一。

只是虽然确定了这个幻境不具备攻击性，可神荼心里却有种怪异的感觉，那种异样的感觉完全压抑不住，却又完全不知道是因为什么。张起灵也感觉到了神荼最近似乎有些困扰，只是最终神荼也没说什么，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想说。

深夜，神荼一个人晃荡在街上，脑子压抑的念头在昏暗的月光下，又有了冒头的迹象。只是转瞬却又消失不见，神荼低头看着自己握紧拳头的手，自己是在紧张吗？神荼忽然发现，有时候连自己都没法看清自己了。越是熟悉，越是陌生。

“这么晚了还不休息，又不差这几个钱。”

“哪是钱的事啊，自家纳的总归是要舒坦些。”

突然寂静的街道，传来模糊的对话声。神荼脚步一顿，停下脚步才发现原来自己竟是无意识的到了第一天探查的地方了。神荼听着那相同的对话，当时的翻涌的情绪，又在一瞬间忆起。一生漂泊，神荼所渴望的从来不是什么冒险，不是那些站于顶端所承受的光环和不可推卸的责任。

他想要的，一直都很简单。

一盏夜里亮起的灯，一个等待的人。神荼想要的从来不多，他只想要一个归宿，平淡乏味都好只要有一个能够让他完全放心，能够不用再努力完全放松停下来的地方。

神荼站在窗外，隔着窗子看昏黄的灯光，有种说不出的温柔缱绻，模糊的影子投在窗子上，未曾相依偎，却是心相亲。神荼想，他大概是羡慕的吧，安稳的生活，有相知相伴的人，这样的生活从来都是神荼可望而不可即的。

神荼沉默的看着，最终还是转身离开。别去羡慕自己没有的，这个道理神荼很早就知道了。

神荼有些恍惚的沿着原路，朝自家走回去，刚走几步却突然脚步一顿，停了下来。之前精神恍惚还没发现，现在想来，刚刚的话和那一天听到的完全是一模一样的。神荼又仔细的回想了一下，不止是说的话，甚至连投在窗上的影子都是一样的。

神荼紧绷着身子站着，终于明白这个幻境为什么毫无破绽了，为什么完全看不出幻境和现实的分界，因为这里根本就是人的记忆构建的啊，说是梦也不为过。而要破解这个梦，其实只需要找到梦里和现实不同的地方就可以了，其实很简单的。可是神荼却忍不住呼吸停顿了下，可最终却是慢慢放松身体，呼吸也变得平稳。

怪不得最近情绪总是不对，还有那些压抑着的怎么也想不起，却又顽固的停留在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念头，神荼苦笑，这哪是不知道，根本就是自欺欺人、自我放纵。

神荼似有所觉，转身便看见那几乎融进阴影里的身影。

“你早就知道了吧。”神荼苦笑。

“恩”张起灵点头，顿了顿破天荒的说了句安慰的话，“人之常情。”

 神荼抬头看着被云层遮住的，朦胧昏暗、从未晴朗过的月。这大概不能称之为幻境吧，只是一个人缱绻而虔诚的思恋，只是一个人放不下的执念。神荼无声叹息，而后和张起灵一起，回了姥姥所在的宅子。

夜里的老宅很静，因为住在宅子里的人这时候已经睡着了，或者说在他的意识里该是睡着了。神荼没有进屋，而是直接倒了屋子的后院，沉默的看着那颗乔木。一向果断的神荼，此时却有些迟疑，目光下意识的落在了沉默的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身上。

“我来吧。”张起灵和神荼虽未相处多久，却是默契非常，或许真应了同类这个词吧。对于这种事张起灵也算是经验丰富，几铲子下去，很快便有了结果。大红朱漆的棺材被挖了上来，没有用钉子封死，轻轻一推便推开了棺盖。棺材很大，应该是合葬。而里面的景象也证实了这一点，一名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的青年躺在一侧，另一侧赫然就是神荼，不应该说是“沈图”的姥姥。

神荼神色复杂的看着棺材中的两人，最终低垂着眼，压下所有的情绪，将手悬空在棺材上方，惊蛰一转便划破了手背，殷红的血便滴了下来。血液像是触动了开关一般，原本寂静的院子开始沸腾起来，充沛的灵力在狭小的空间中浪潮般节奏拍打着。自棺材处不断延展出阵法的纹路，一个个阵法现了出来，密密麻麻的交错重叠着。仔细看就能发现，那些阵法环环相扣，相互叠加相生，最终行成了一个庞大的巨型法阵。

神荼和张起灵没有去探究那法阵究竟有多大，因为棺材里的青年已经睁开了眼睛，沉默的注视着眼前的两人。视线缓缓划过张起灵，而后动作僵硬的转了视线，看向神荼的方向。看了几眼，青年扯了扯僵硬的嘴角，想要勾起个笑容，最终也没成功。

“是沈图啊。”苍白的肌肤，萦绕不断的死气，神荼一眼就看出那人命不久矣。自欺欺人的心里暗示被破除，神荼也知道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沈图，真正的沈图早就死了。他不过是因为那即使是他也很勉强的“代价”，这只是一场对他能否支付得起代价的考验。

“你不走吗？”神荼没有回应青年，只是冷静的开口问到，无论心情有多复杂，神荼终究是理智的，即使那几乎连他自己都要觉得残忍。

“可我总还想着要陪陪她，人都会老的，她也老了。再不久也许就走不动了，我要是不陪着她，她要是想喝水了怎么办，想出去走走透透气又怎么办？”青年依旧动作僵硬的转头，望着棺材的另一侧安睡的人，只是僵硬程度比之前倒是要好不少，从那明显柔软了的眼神和嘴角就可以看出。

“她已经死了，很早就死了。即使你将自己的生机附在了她的身上，她也不会回来了，她甚至很可能已经转世了。”神荼已经冷静的说着，只是那种冷静已经接近冷漠了。青年却好似完全感觉不到似的，只自顾自的说着话，讲着曾经讲着这个镇子的过去，讲着他一生最美好的经历，讲着别人眼中的故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