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太芥】Embers
凌晨的地铁站。停下的扶梯，没有平日轻微的震动感，走起来像旧楼梯。长且窄。
我看见了你。
顺着上行的方向慢慢走，你迎面而来，靠近我，然后擦肩而过。
转头了吗？
余光之中，琥珀色的眼眸，盈盈的光泽。视线被白色绷带吸引，脖颈手臂全部都是。
不是包裹伤口的裹法。
奇怪的人。
我忽然有些好奇起他脸上的伤，明明手臂脖颈裹满绷带，脸上的伤却是原原本本。暗色的已干涸的血迹，自眼角到下颚。
血色的泪痕。
一夜荒诞光怪陆离的梦境，睁开眼是熟悉的黑白色调的房间。在家。是梦吗？
我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，毫无血色感的手掌。扶梯上的绷带怪人，是梦吧？
闹钟先大脑一步工作起来，起床洗漱冷面包冰牛奶，胃里一片冰凉。
首班车，高峰期，拥挤，反胃。
咚，沉闷的，肉与铁碰撞的声音。头部两侧支着手臂，抬头，绷带，琥珀眼眸，长而浅的，泪痕状伤口。
不是梦啊，我这般想着，迟疑的点点头。
他笑着的脸庞，艳丽又暴戾。低头的压迫感，与之后的举动都让人无法反应，太失礼了！
“请不要给别人造成麻烦。”
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了，很气愤……很慌乱。
“太宰治。”
啊？我有些茫然的看着他，于是他继续说，“我的名字，要好好记住哟。”
真是毫不讲理的人啊。
温泉里热气蒸腾，朦胧的美感。木制托盘上放着细口酒瓶和酒杯。两个杯子。一旁的素色碟子中，放了精致的小巧吃食。
为什么会变成这样？直到现在和太宰先生一起在乡下的露天温泉中，也完全没反应过来事态的发展。回过神就已经这样了。
酒很淡，淡至极处后，又有一丝甘甜醇香。
下唇被太宰先生的手指抵住，残留水温的拇指摩挲着，我被忽然凑近的脸吓一跳，再反应过来我们之间的姿势，有些尴尬的看着他。
“太宰先生，您在寻找什么呢？”
我看着尚且带有几分暧昧神色的太宰先生瞬间变了脸，表情很平静，眼神却阴鸷。几已说得上凶狠。风雨欲来。
害怕？紧张？都没有，不知为何，心底一片平静。不过我一向如此，倒也习惯了。情感缺陷，无动于衷，没有同理心，曾经被下过的评语。
“你真的……不知道吗？”
危险的语气，下颚上的手，已经滑到脖颈处，力道相当的不友善。
“是，我不知道。”
后来也并没发生什么，虽然差点窒息而死，可最后还是被太宰先生救了回来。最后的记忆，是意识尚模糊时，孑然的背影。踽踽独行。
许多年后，在我搬离了那座居住许久的房子，另觅新欢时，忽然明白过来。我曾经也是认识太宰先生的，早在扶梯相遇前。
因为很偶然的，我在抽屉最深处找到一张照片，塑封的胶敌不过时间的侵蚀。有些褪色，但依旧清晰，背面写有两行字。芥川龙之介与太宰治，记永远的17岁与24岁。
我看见照片里的自己，嘴角微微勾起，几分腼腆，眼里透着光。太宰先生笑得很开心，一只手揽着我的脖子，一只手举着雪糕，身材修长，眼神清澈。
那一天我也并未说谎，我的确是不知道的。关于这段过往，我毫不知情。我失忆过，23岁之前的记忆完全没有，而恢复治疗的过程中，也毫无反应。
即使今时今日，看见翻出这张藏在抽屉最深处的照片，也毫无感觉。我想芥川龙之介，大概已经死了吧。我指的是在我之前的那个他。因为即使失忆，痛苦也不会减少半分，面对旧日的场景，即使已经没有相关的记忆，反复受过刺激的细胞也会做出反应。
可是我却完全没有。失忆的人普遍缺乏活着的实感，缺乏安全感，我没有。失忆的人该有的恐惧和恐慌，我没有。失忆的人该有的空虚感，我没有。面对旧有的记忆的激动，我也没有。
那像是另一个人的记忆，而我只是一个旁观者。我没什么兴致去揣测这段没有开头，不知因果的过往。我将照片随手放进行李箱，在收拾到书本时，忽然的停住。
《完全自杀手册》，视线流浪于此，终于忍不住翻开。掉落的自制书签很精致，竖排的三行行小字：芥川龙之介，喜欢，太宰治。
我忽然回忆起，扶梯初见时的悸动——那是我与太宰先生的初见，并非是芥川龙之介与太宰治的——那样强烈的悸动，又要多深的感情才可以呢。
我可以肯定那并非我的感受，因为只那一次，在之后我再没有任何感觉。所以我可以肯定，那是芥川龙之介遗留的感情，那一瞬的强烈悸动，如同烛火将熄前一瞬的爆芒。
那句话芥川并没有告诉太宰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就是知道。
可能因为我本来就是芥川的缘故吧，芥川死了，于是我出现了。芥川龙之介这个人以这样的方式活了下来，所以我活着的这许多年并未有断层感，因为我本就是那时才新生的。
只是这份心意，一定要传达啊。芥川最后的渴望，那份悸动我一直记得。情感缺陷的我，从未感受过那般强烈的情绪，而且我也确实继承了芥川龙之介这份人生，所以我有义务传达他的这份心意。
努力翻出曾经留下的名片，感谢这么多年我没有随意处理掉，到现在还留着。太宰先生不要换号才好啊，怀着这样的想法，我拨了过去。
“……是太宰先生吗？”
“芥川君啊，你好呀。”
轻快的语气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忽然有些难过。
“芥川龙之介，喜欢，太宰治。”
照着书签上的念出来了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，这样就好了吧。
“……我知道哦。”
“……”
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了啊，要不然就这样挂了？我认真的思考着挂电话的可行性。
“那么，芥川，现在在哪儿呢？”
太宰先生的声音很平静，但不知道为什么，我却听出了后悔和痛苦。
“芥川他……已经死了。”
“那么你呢，你又是谁。”
“大概是继任者吧。”
“不，你什么都不是。”
“……”
被否定了，可是无法开口。我能够思考吃饭生活，和所有人一样，唯独没有感情。我是活着的吗？我算是人类吗？不知道。
不过无所谓了，虽然被否定，但我也并非是需要他人认同才能活下去。
为什么芥川龙之介会离去呢？为什么我会出现呢？一定有原因的吧，不过现在的我想不出来，也许以后会有机会。
最后太宰先生先挂了电话，并不算愉快的经历。
我伸手按压胸膛，这样你就安心了吧。好好睡吧，已经可以休息了哦，芥川龙之介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