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太芥】如晦(三)

06  梦
芥川每次入睡都会做梦,哪怕是极短暂的光景,也会做很长很清晰的梦。

夏日的蝉噪与湿热沉闷的空气,压抑得让胸口发闷,空气中过剩的水汽似已凝聚在眼睫,叫人难以睁开眼。
芥川又做梦了,对此他的认知很清晰,清晰的在梦里做梦,是一种非常怪异又无法抗拒的感觉。

他看见自己站在庭院里,樱花开得繁盛,三月凉风,纷纷扬扬,视线内满是四散飞舞的粉色。穿过层层叠叠的粉,黑色的发,穿着随意的宽大而不合适的深蓝浴衣,附满整个脖颈和手臂的绷带。

太宰前辈。

芥川想要开口,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——果然是在梦里啊。然后他看见了自己,一身黑的站在太宰前辈的对面,张开口,成千上万只蝴蝶从口中飞出。即使在梦中,芥川也感觉到了那种亿万只蝴蝶在胃翻涌的悸动。
然后芥川就看见了太宰治脸上的笑容,与笑得没表情的非常太宰治的笑容不一样,是真正的笑容。温柔而迟钝。

然后芥川就醒了,再想要再睡过去,却怎么也梦不到了。温柔而迟钝的笑容,说话时牵动的嘴角,梦里太宰前辈到底说了什么,芥川一直很想,却最终不得而知。
虽是时常做梦,可梦见太宰前辈却总是少有的,准确的说应该是只有两次。所以芥川一直记得清晰,唯二的两个梦境。

除了那个夏日里关于蝴蝶和花瓣的梦境,芥川另一次梦见,却是切实了许多。

那是镇子上的庙会。芥川和太宰一起参加,行走在人群里,有挥之不去的游离感。彼时芥川仍不能坦然接受这种感觉,难受之下一路晃荡着,就到了附近的一处山顶。虽然以高度来看,更像是一个小土包。不过对于年纪尚幼的芥川,却是足够称之为“山”了。

俯瞰着灯火辉煌的庙会,群山的黑暗中,环抱的光明。那么不合理,却又那么耀眼夺目。芥川忽然有些明白那扑火的蛾子,因为有些本能,是绝对无法抗拒的。

庙会的固定节目,烟花。芥川本没有当回事,可当烟花的安置点在身旁的另一处高地时,近处陡然炸开的巨响,不仅心脏猛的一停,耳朵也在嗡嗡作响发出悲鸣。
芥川蓦地生出一些难以说明的情绪,眼睫颤动,细瘦苍白的手略略抬起。还未做出更多的动作,耳朵上便附上一双微凉的手掌。

芥川抬头望去,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,只下颚和脖颈的弧线各位的分明好看。流畅的线条,似有坚毅感。骤然亮起的烟火,一瞬照亮又归于黑暗,明灭中有着错觉般让人痴迷的脆弱。

芥川久久的,静默的抬头望着,一瞬不错。梦里好似一生就那么看了过去,而那人也真就那么安静在站在那儿,让自己看了一辈子。

梦而已。

07  庙会

其实芥川唯二的两个梦境,到并非都是虚妄幻境。尚且不过十五六的年纪,芥川也是和太宰一起参加过庙会的。

那时芥川也算刚到太宰宅邸不久,尚有诸多局促不安,对于太宰也是多有依赖。那时已至深冬,太宰却仍旧是一身不合时宜的浴衣,却是难得的有耐心给芥川换了正装。层层叠叠的厚重衣衫,也没能掩盖住芥川枯荷伶仃的瘦。

“今天是特别的喔,芥川想要什么呢?”太宰半蹲着,与芥川平视,玩味的语气毫不走心的笑容,却是满心依赖的孩子无法分辨出的。

芥川似要溺亡在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,呼吸都已不畅。芥川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只是单纯的想要留在这个让身边。贫民窟的记忆,让芥川无法相信永远这个词,旧有的记忆之中,有太多遗弃与背叛,自身也从未得到过任何的正面反馈。

如何才能不被抛弃,芥川不知道,他过去的十多年经验,对此没有丝毫益处。忽的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,如果是那样的关系,就可以不被遗弃了吧。即使是见惯遗弃与背叛充斥着各种黑暗的贫民窟,也是有着“守护”这样的事。而这样的事,只有那样的关系才可以的吧。

芥川伸出手,轻轻拽住太宰治的衣袖一角,细细的喊着,话语里的小颤音笨拙又可爱。

“父……父亲……”

太宰一怔,微眯了眼,看着芥川的目光几经变幻。芥川被看得不安,焦急的等待着,态度庄严得如同等待一场审判的结果。

终于长久的静默后,太宰治大笑出声,笑了很久,渐渐停下来时,垂眸看着芥川伸出手。

“走吧,龙之介。”

芥川不安的,小心翼翼的握住,自己好像做错了。贫民窟出身的芥川,向来不缺敏感。虽不知太宰前辈到底在笑什么,可是之后那一眼,芥川知道,那里面少了一些东西。

一些他尚且无法知晓是什么,或许也不会有机会再知晓的东西。

芥川被太宰牵着,买了各种小吃和小玩意儿。吃章鱼烧时,芥川犹豫的举起,太宰也从善如流的咬了一口。

该是满足的,芥川每每回忆起都这般安抚自己。可他知道,他错过了很重要的,虽然不知道是什么,但一定,非常重要。

他记得太宰前辈的表情,明明灭灭的烟火,将那张艳丽的脸,染上堪称凌厉的美。明明没什么表情,却让人感觉到一股压抑不住的暴戾。

有什么,在撕扯着。

芥川这么想着,然后便发觉,自己与太宰前辈太远了。远到丝毫无法洞察到他的所思所想。即使已经身在最近之处,却仍旧改变不了那样的距离。

如果是那个让的话,一定能够明白的吧,那个让的话,太宰前辈就会露出梦里的笑容了,就会无限的靠近以至于失了距离。那个人,织田作之助,他是不同的。对于太宰前辈而言,是完全不同于他人的存在吧。

芥川咬紧了牙,咬肌因为过度用力而紧绷隐隐作痛。为什么,为什么太宰前辈眼中的人不是我,凭什么他能够被太宰前辈那样看重,凭什么只有他是不一样的。嫉妒与痛恨交织,芥川的掌心浅淡的旧痕,是无能为力,是无可奈何,是心底挥之不去的不安。

无论如何,都不想被抛弃。只有太宰前辈,是绝对无法舍弃的。初时芥川对太宰尚是信任依赖,可一步步走来,那样的感情早已变质。执念,大概是最贴切的了。太宰之于芥川,实在太过重要,早已成为生命中无法割舍的存在。

他们相处得实在太久,旧时贫民窟时芥川无法思考,也不能思考,只有抱着活下去这一个念头才能活下去。而太宰将他唤醒,终于睁开眼,不再捂住耳朵,去听去看去思考。这整个过程中,他们相处的时日太长了,不,该说是太宰的存在从未消失过。那么长的时间,长到芥川性格的形成都与之有关;长到太宰早已成为芥川生命中的一部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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