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铁充足的冷气,刺激得肌肤起了细密的疙瘩,看着很恶心。
于是我转动视线,为了避开自己裸露的,冒出细小的疙瘩的手臂。
地铁上有什么可看的呢?
其实还是有的,小电视,广告之类,打发时间,足够了。
我努力想要在视线范围内找到这些东西,可没有。什么都没有,只有积木一般堆积在一起,怎么拼凑都紧挨着的人。
我莫名有种窒息感觉,幻觉似的,刺眼的白色灯光下,那些人漂浮了起来。像是一具具紧挨着的,深海里的浮尸。黑色的隧道内,灰色的车厢,刺眼的白光,转弯时轻微的晃动,浮尸便随着浪流动的轨迹,细微的动作。
死气更甚了。
我感觉有些冷,这次不止是身上,还有心里。我承认我被自己的幻想吓到了,很逊对不对?不过没关系,反正也就我自己知道。
惨败的灯光,摇晃的浮尸,脚底轻微的震动,我有了一种预感,这辆车不是通向我的目的地,而是通向深埋地底的不详。
我想下车了。
轻微的颤抖,感觉到了。我抬头,穿过人与人之间的间隙,看到了另外的人。
我成了陷入人群中的盲人,只剩听觉还在勉强运作。
到站了,不是我要到的那个站,但没关系的。我拼命的朝出口的那一边游过去。那一具具的浮尸推开,又再聚拢。
好困难,好讨厌,想要向上,然后就那么踩过去。那当然是不可能的,我知道的。
终于到了门口,却一眼被镇住,于是换了方向,又往回走。我听见一两声咒骂声。
“妈的,神经病!”
无所谓,不重要。不在意的人,不用理。我又游回了车厢的最底层,与另一个人一起。
他很高,我需要仰头才能看清他的脸。不过也不用夸张的仰很多,仰头的弧度很舒服,刚刚好。就像他的人,刚刚好。
我和他靠在了车厢内,不会开的那一侧车门上。面朝着另一侧的玻璃,手拽着单肩包的背带,身体重心全在右脚,左脚弯起脚尖点地。
很好,很正常。我在脑中还原着自己的形象,我不想在他面前显得太拘谨,也不要太随意。介于那之间,作出一个正常人该有的反应。
视线余光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,好久,好久。惨白的灯光中,他的面部轮廓却那么柔和,黑色半长的发柔软,白色是T恤,深蓝的仔裤,帆布鞋。干净,柔软,手腕上的串珠,很细腻。
玻璃制的,里面有流动的星辰,很漂亮。像星星的记录片里,星星毁灭之后,化为宇宙的微尘,于是既定轨道上的星星,不再被束缚,宇宙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去到。
他抬起手,扶了下肩上的包的背带,是要掉了吗?我转头细细的看,不知道,但很糟糕的,我移不开眼了。一直盯着一个陌生人看,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,我知道的,可就是没办法移开视线。
我突然间好难过,我想将我的左眼送给他,这样我就能一直待在他身边,一直一直的看着他了。可是不可以的吧,这样的举动,似乎并不符合人们观念。
好奇怪,明明我也是人啊,人们这个词,不能包括我呢。人们是觉得……人们喜欢……好奇怪,人们的想法和我的好多都不一样,那为什么还有称为人们的想法呢?还是我根本就不能算作人呢?
不知道,没有答案的事。
可是我真的好难过,精心准备的礼物,却不能送出去。那份心意,没有人懂得。
又一次轻微的晃动,浮尸们飘走了。车厢空了好多,我抬头,正大光明的从对面的玻璃门上的倒影,偷窥着他。
灯光很白,门外很黑。
车门的玻璃上,有我们的倒影。青色的色调,脸很白,表情很安宁。
我看见他柔和的面容,薄薄的单眼皮,眼窝有些深,唇有些薄。
好看吗?
如果有人这么问我,我的理智会告诉你,还不错。但我想我理智之外的部分,会尖叫着告诉你,他有多惊艳、有多让我喜爱、有多符合我一直以来的幻想。
他在看我?注意到他的视线,我转头想确认。左边,他正看着他的左边。我站在他的右边。
他刚才是在看我吧,我想,或许是我转头所以他才移开视线。与一个陌生人对视,是属于能免则免的那一类事吧。我列出一条条理由,只为证明,他看到了我。
我想他看到我,就像我看见他那样。
但我终究是不知道另一个人的想法的,没有潜入人心的超能力,只有惶惶的不安。
好卑微。
手腕上的,红色的,翱翔的鱼。我觉得将它作为我的幸运物,他看到我了,或者说我的手链。
不过没关系,只有视线在我身上停留过一分钟,一秒钟。
足够了。
轻微的晃动,车到站了,人鱼群般的一拥而上。我们像贴在玻璃鱼缸上的鱼,因着这份共同的感受,更觉亲切了些。我又转头望他,你要去哪呢?
我问他,可是我没听见声音,我有问出来吗?不知道。
“到了。”
他轻声说,像深海里的鱼类,像与风交谈的树木,很好听,很安宁。
他自鱼群中游戈而去,我追逐着他的身影,随他去往陌生的地方。
还差两个站台到我上班的地方,但今天是不一样的。
穿过长长的街道,步伐稳健,不会太慢没精神,也不会太快让女孩子小跑着追。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,连步伐都那么绅士。
我一路随着他,游过天光初现的街道,游过灯火璀璨的商场,游过有着高高的穹顶的狭窄回廊。他像深海里有着漂亮鱼尾的鱼类,身子一转,薄纱般的鱼尾晃动,摇曳生姿。
他停下,我也停下。他转身,我没转。
隔着三两人群对望,他沉默再沉默之后无奈的笑,让我一瞬间想起,被宠溺的感觉。
“我要去上班了呢。”
他摸着头发,抱歉的笑笑。我看着他身后不远处的办公楼,沉默。忽然张开双手看着他。
“可以吗?”
他笑了,有点无奈,有点可爱。我真的很喜欢他,一见钟情,不会有比这更诚恳的爱了。
真的很温暖,稍有迟疑的拥抱,另一个体温透过两层布料,感受到了。他轻而柔的话语,让我非常感动。
“坚强点。”
虽未再有更多的话语,但我坚信他的懂得的,那一瞬,这么多年来的委屈,似乎都因着那一句话,化了,散了。
我接起电话,狗血淋头的骂,全勤奖金没了。为着一个陌生人的理解,我笑了,不亏,真的不亏。
再之后的日子里,我每天都坐那一班地铁,只是再也没见过那个让我如此喜爱又如此感动的人。我没想过去他的公司,没必要。
随缘守份,我不强求。